第二十一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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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旨太监面露疑惑没有做声,但他身后的赵莽道:“江寺丞的上峰尚且没有开口说话,你还没有在这里说话的资格吧。”

    江琢的脸白了白,便见大理寺少卿,如今大理寺最高长官苏远杭站起身,点头道:“江寺丞尽管说,她说的话便是本官说的话。”

    赵莽冷哼一声没有阻止,江琢便道:“恕下官斗胆,那传位诏书上印着的玉印,是假的。”

    头顶烈日灼烤得人人心神恍惚,江琢话音刚落,人们似被什么把神识拉回,朱雀大街上哗然一片。众官员和百姓齐齐议论起来,议论声音过大,以至于赵莽大声驳斥的声音被压了下去,没人听到。

    孟长寂用胳膊撞了撞江琢,声音很小道:“你瞥一眼诏书?我怎么没有见你瞥?”

    “没有瞥,”江琢狡黠道:“蒙的,只为在大家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只要有人怀疑,他们想要篡权夺位的事便不那么好办。

    “啊?”孟长寂虽然知道她是个机灵顽皮的,也没想到竟然胆子这么大。”

    “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如果他们想自证,就要回宫取玉玺,咱们就有办法进去看看皇帝怎么样了。”

    “若他们不取呢?”

    “那接下来便是京兆府邓泰的主场了,你便等着看热闹吧。”

    孟长寂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话音刚落,有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是邓泰。

    邓泰是一个最不像文官的文官。他身材高大,总是一脸严肃欺辱不得随时要跟人干架的样子。此时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从喉咙里掏出来。这咳嗽声终于引起众人侧目,心想难道是一个要随陛下仙去的肱骨之臣?

    可四周刚刚安静下来,咳嗽声突然止住,那咳嗽的人直着身子脸上毫无病色:“下官京兆府尹邓泰,这几日在京都外安抚流民返京时查到有人试图谋反。不知道是现在报还是等新帝继位报呢?”

    百官噤声。谋反不是小事,都担心会扯到自己身上,便心说你还是憋住不报吧。

    但有一人高声道:“陛下刚刚龙驭殡天,突厥乱寇还未完全肃清,谋反不是小事,请邓大人速报。”

    开口的是御史郑君玥。

    邓泰便道:“既然众位皇族宗亲及肱骨之臣都觉得应该报,本官便据实报来。”

    顶着烈日的宗亲权臣面色一黑——难道不是只有一个郑君玥认为要报吗?

    邓泰已经娓娓道来:“昨日本官救助流民时意外查获攻城车五辆、十字弩一百架、弓箭五百套,另有火油二十桶、火药三百斤。”

    随着一个个数字报出来,众人尽皆变色。

    这些东西可以组织一场不小的攻城战了。何止是谋逆,简直是要灭朝。

    “那东西在何处?”孟长寂道。

    “出城三十里,翠柳山庄。”

    翠柳山庄,是公主府别院。

    江琢轻声冷笑。

    这些东西,正是那些看着布防图从山中绕道的突厥官兵最终要用到的。只是她和肃王在山中把那些突厥人歼灭殆尽,再也不能拿着大弘朝的武器,撞开大弘的城门了。

    此事非同小可。

    大臣们只是交头接耳,宗室皇亲中却似炸了天。

    岳萱这才在众人灼灼视线中站起身来,拍落衣襟上的尘土,沉声道:“父皇允陈平公主协理朝事,可姑母又事涉私藏兵器,现在本王开始担忧宫中太后、母后和王弟的安危了。”

    虽然没有明说,宗亲们却都懂那意思是担心陈平公主就在宫中,而皇帝的死跟她多有关联。

    “进宫!”一位在宗亲中辈分最高的老王爷厉声道。

    赵莽立刻拔刀:“齐王是要逼宫?我看谁敢闯宫!”

    “逼宫的是你吧。”孟长寂抽刀看着他,而五城兵马司已经闻风而动,围住了赵莽和他带领的禁军。

    五城兵马司新任指挥使夏青站在最前面,向前走了一步。

    赵莽没有动,因为他身下的马车没动。

    夏青上前扬刀,“啪”的一声砍断车轴。

    “各位要反吗?!”总管太监嘶声道。

    “不要贼喊捉贼!”五城兵马司再向前,逼得禁军慢慢后退。终于,赵莽在马车上忍不住一刀向夏青砍去,妄图杀掉夏青让兵马司群龙无首。然而夏青侧身避过,回手抓住赵莽的胳膊,把他拽下马车。

    两人在大街上缠斗五十余招,江琢看得清楚,夏青刀法竟然隐隐有岳家刀法的精要。她惊讶间看向岳萱,萱哥对她点了点头。

    她明白了,这夏青是萱哥的人,得了萱哥的指点。

    江琢看夏青挑、刺、削,看赵莽切、砍、斩,终于,她口中轻声道:“中!”

    赵莽惨叫一声,胸口被夏青刺了个窟窿。

    再无人敢阻拦宗亲大臣进宫,于是一行人踏过赵莽的尸体,往宫中去。

    江琢抬眼去看,见人群中有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军服,走得颇快些。快到宫城时不知道怎么转了个弯,瞬间不见了。

    如果她看得不错,那人该是女扮男装的香朵。

    香朵随肃王迎击突厥,在高奴县城肃王离开时,吩咐香朵留守。江琢知道,肃王是担心虎符,便让香朵盯着孟长寂。如今香朵知道肃王死讯,难道是回肃王府禀报了吗?

    她心内微微疑惑然而只能压住。眼下进宫要紧,其余的事暂且放放吧。

    还没有人准备大丧仪礼,皇帝平躺在崇光殿寝宫中,身子上盖着黄色的锦被。

    宗亲在老王爷的带领下齐齐跪地叩头,哀哭不止。

    哭了约一刻多钟,老王爷起身道:“怎么不见皇后殿下来此主事。”

    岳萱道:“想必还不知道,提个下人来问吧。”

    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跪地道:“奴才不知,奴才是被禁军从别宫临时差唤来的。”

    除了这个小太监,如今崇光殿伺候着的宫女内侍都是新人,而外面的护卫更是没有见过。

    他们虽然穿着禁军的衣服,却似是今日才进来宫中。

    “这可真是怪异,”老王爷道:“各位大臣中可有擅长勘验的,请移步为陛下阖眼理容。”

    对皇帝不能说验尸,这么说是委婉的说法。

    便听有人道:“大理寺丞江小姐,正是因为擅长勘验之道,被陛下钦定为女官的。”

    老王爷向江琢看去,对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琢在殿后缓缓起身,向前走去。

    锦被拉起,露出了皇帝的脸。

    他颜面发绀略微肿胀,口唇青紫双目大睁眼膜出血,无论当初活着时是如何九五之尊奴役天下,如今死了,便和寻常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尚且不如百姓中那些安然阖眼长逝的老者。

    江琢抬手把皇帝的眼睛阖上,又验看他的口腔。青紫的口唇中舌苔上有些奇怪的丝絮,江琢唤了一个小太监取箸夹出,那是一缕棉花。

    真丝锦被中的棉花。

    她神情肃然跪地道:“禀各位宗亲,陛下并非忧伤而逝,是被人用棉被捂死。”

    宗亲和官员神情变幻间惊怒而起。

    “什么?”

    “是谁妄图弑君篡位!”

    “是不是……”

    虽然没有人说出陈平公主的名字,但是大家心中都打着鼓。终于,老王爷开口道:“去请陈平公主来见。”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殿外道:“不必大家来唤,本宫已经到了。”

    寝殿外陈平公主身边簇拥着百多护卫,指着宫内宗亲大臣,笑道:“想给诸位留一条活路,没想到人人都不想活。”

    “你要干什么?”老王爷斥道。

    “请叔叔烤火。”

    陈平公主刚说完这一句,“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殿外炸响,接着瓦片应声而落,那些护卫点燃火箭射了进来。

    五城兵马司进宫的人手不多,立刻上前阻挡厮杀。一时间殿内宗亲大臣奔走逃命,殿外兵马司禁军以及公主府护卫缠斗。

    江琢抽剑而起,在人群中寻找萱哥的影子。

    “芽儿!”

    “芽儿!”

    在火光中,两个声音同时唤着她。正是岳萱和孟长寂。

    “萱哥快走!”江琢拉起岳萱,孟长寂在她旁边用刀格挡开一块砸下的木头。三人刚刚跳出窗外,大殿内便轰燃一瞬。多数宗亲和大臣都逃了出来,然而公主府侍卫见人便砍,已经有十多人成了刀下亡魂。

    “萱哥,”江琢道:“如今形势,怕是已经连累到皇后殿下。你差一队兵马司官兵护住宗亲官员立刻往皇后宫中吧。”

    岳萱应了一声却不走,但看江琢和孟长寂一边挥剑砍杀一边还要护住自己,便明白他应该离去。

    “好。”他应了一声,唤来十多人杀出重围,护住逃出的宗亲官员往皇后宫中而去。

    江琢和孟长寂再无挂扯。江琢杀向陈平公主,孟长寂在院中护住被砍杀的官员。

    陈平公主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冷眼看官员和宗亲纷纷倒地,直到一个女人杀到面前,瞬间便让她看到了冰冷的刀光。

    陈平公主后退几步惊叫起来,人群中又有一个穿战衣的女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从江琢身后一剑刺出。

    而江琢的注意力都在陈平公主身上。

    她是感觉到疾风才转身的,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剑从她肩膀划过,顿时鲜血浸透衣服。

    “香朵?”看清那女人的面容,她疑惑道。

    “受死!”香朵清吒一声,在陈平公主身边护卫齐齐斩杀江琢的同时,向江琢刺来。

    江琢有两个选择。

    要么受身前一剑,要么受身后数刀。

    许是因为前世是被砍死,她果断转身拦刀,晓山剑飞过,那三个护卫的脖子一抹红线。而香朵的剑也来了。

    “噗!”的一声,却并不是刺进她的身体。

    江琢转身,见孟长寂倒下,香朵已经收剑。

    傻瓜。

    她在心中骂道。

    云山剑掷出,香朵中剑跌倒。

    回身。晓山剑倾泻下密网般的剑光,陈平公主倒地。

    “放心,”孟长寂躺在地上对她笑了笑:“我穿了铠甲,没事。可你怎么没有穿你的……”

    他的声音弱下去,显然是昏迷了。

    立刻有兵将上前,把孟长寂抬走敷药救治。

    江琢走到陈平公主身前,把晓山剑从她腰间拔出,冷冷道:“公主殿下,本寺丞想跟你谈谈。”

    从何谈起呢?

    从萱哥五岁时,是谁指使当时还是淑妃的李承恪母妃刺杀二皇子吗?

    还是从李承恪接近安国公府,针对国公府一桩一桩的阴谋诡计开始谈呢?

    江琢曾经无数次后悔过。

    后悔让李承恪见到了原本日日闭门不出的萱哥,这才让他猜疑出萱哥的身份,继而有了他们一次次的谋划。

    可是她也知道错的不是自己,不是萱哥。是这青天白日的朝堂,权势熏心之下为帝位不择手段的争抢。

    这争抢如今日的火焰,一经点燃便无法控制,终于烧掉所有的情谊,烧死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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