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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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正午,还是热起来。

    江琢推开了大兴善寺的寺门。

    之前守卫京都抗击突厥时,寺中僧侣弃念珠持刀枪,也参与了守城之战。所以他们多数见过江琢策马进京都,知道她的名字。

    通报过姓名,她很快被引到方丈大师那里。

    方丈眼睛通红,似乎熬了通宵的夜。

    江琢直直跪在青砖地板上。

    “大师,”她开口道:“有一件事情,奴家想向大师请教。”

    “不可知不可说。”大师悲悯地看着江琢,似在看她身体里藏着的灵魂。继而他的法杖提起,重重落在青砖上。烟尘微起,青砖被砸出一个小坑。

    “为何不可说?”

    “老僧不打诳语又不能泄露天机,故而不可说。”

    那便是知道,却不能说。

    江琢抬起头,心内更加不安。若孟长寂果然七日便自己醒来,为何大师这样得道的高人,也难掩一脸焦虑呢。萱哥撒了谎,是什么谎?

    她开口道:“佛说,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既然都是幻化,为何不可说。”

    大师闭口不言。

    江琢上前一步:“佛说,无量善事,菩提道业,因一事增,谓不放逸。奴家以为只要说出来能让众生向好,消灾化难,便可以说。”

    大师眼含热泪。

    江琢站起身来:“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师心内忧虑,不如说给奴家。纵然天雷落顶,奴家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已经几步走到大师身前,看到他白色的胡须在轻微颤抖。方丈大师眼泪落下终于开口:“施主,愿我佛保佑你,阿弥陀佛。”

    “咚——”屋外传来寺院钟声,不知道是在祈福,还是在消灾。

    江琢唇角含笑看着方丈大师,开口道:“大师父,请渡奴家,渡万民,渡百姓。”

    方丈大师一双眼睛忽然清澈,他起身推开屋门,转身看向江琢道:“若如此,便请施主听老衲说一件事,然后速去阻止另外一件事。”

    出入宫禁似乎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禁军和内侍见是她,连名牌都不查看便把她迎进去。

    这是因为人人都知道二皇子将要是九五之尊,而她和孟长寂便是皇帝最好的朋友。

    不光是朋友,还是从龙之功。

    可是一路走到二皇子因为皇帝大丧暂居的院落外,便有内侍说殿下屏退了所有下人,也不允许人打扰。

    “也不让本寺丞见吗?”江琢这么问道。

    那内侍神情紧张不敢言语。

    其实宫内都传言说二皇子和江寺丞有旧,因为不知道她是岳芽转生,便有人怀疑她是殿下属意的妻子。

    江琢便微笑道:“不能进,本寺丞便走了。”

    内侍忙伸手做请。

    “若殿下怪罪,还请……”

    “放心,我会说是自己硬闯的。”

    内侍松了一口气打开院门,江琢走进院子,却轻手轻脚绕到殿后,从窗子里钻了进去。

    萱哥果然在殿内,正手持毛笔写在什么东西上。江琢快走几步,一掌拍在他脖颈后侧。

    就如同去年冬天,安国公府被围时那样。

    岳萱歪过头,身子软倒在地。

    他的眉眼生动如画,他写的字也好看,江琢提着一颗心向书案上看去,那里放着一本经书,在方丈大师提到的地方,已经写了一横。

    “李”字的一横,也可作为“岳”字里的一横。

    她拿起经书和蘸满墨汁的笔,把萱哥拖抱到床上,便朝殿外走去。

    不就是读一遍经文,再把名字写在那上面吗?

    她已经多活了这么久,才不要孟葫芦或者萱哥替自己偿命。

    她的命是自己的,好命歹命都是自己的。

    “萱哥,”她轻轻道:“我说过把你借给百姓们做皇帝的,说到就要做到。”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冲进了节度使府。

    驾车的是个大和尚,他口中“吁躲躲,快躲开!”地喊着,马车还是撞到了门房。

    “你这人怎么回事?”门房大惊,正要开口斥责。便见马车车厢里走出一个帽子歪斜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人。

    “下官江遥,”他开口道:“江寺丞便是下官小女,请问可否在节度使府上。”

    江遥神情焦虑。

    这和尚也是奇怪,说是要来救节度使的命,可是进了京都,突然掐指一算说是要救江琢的命了。这还了得,大和尚也着急,一脚把驾车有些慢的小厮踢下马车,亲自赶着车马在朱雀大道上狂奔起来。

    门房一听江遥的身份,便吃惊地把他往里引。刚引进门厅,吴北突然从内走出,一脸的喜气洋洋。

    “少爷醒了。”他开心道:“快去给洛阳府送信。”

    “醒了?”大和尚捶胸顿足:“江小姐何在?”

    “江小姐?”吴北也是一怔:“小姐晌午便走了,此时不在府中。”

    “那她在哪里?”江遥扯住吴北的手,似乎要把他的胳膊卸下来。吴北满脸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又有人的声音响起:“江小姐如何了?”

    是刚刚苏醒的孟长寂。

    他面色有些发白,走得也不太稳,身上穿着亵衣,腰里仍然挂着不会忘记的葫芦。

    说完这句话,他看到了大和尚。

    “大师父怎么在这里?”他问道,似乎想起了什么。

    又看到正扶正帽子的江遥:“江大人。”他神情更是奇怪。

    香山寺大师缓了缓气:“一个时辰之内找到江小姐,不然她……”

    “她如何?”孟长寂快走几步险些跌倒。

    大师父却似乎说不出话来,他只是跺脚焦急。

    “都怪贫僧那日没有说清楚!快,快找到江小姐,不然她——”

    “她到底如何?”孟长寂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时大门突然又被打开,一身白衣的岳萱站在门外:“不然她魂飞魄散再不能活。”

    江遥惊叫一声晕倒过去。

    下了搜城令,五城兵马司把京都翻了个遍,没有寻到江琢。

    随着香山寺大师父的到来,那些因为读了“忘字咒”遗忘的事情,陆续被他记起来。

    “但是我没有死。”他因为紧张和长久卧床的原因,腿有些发软。

    “芽儿打晕了我,把经书抢走了。”岳萱道。

    孟长寂难以置信地看着岳萱,虽然他只说了一句话,但是孟长寂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一把抓住岳萱的衣领:“你是要做皇帝福佑万民的人,怎么能替我死!”

    他又看向大师:“芽儿也不能替我死。如果那经文应验的地方是我的死,那便死了。这江山还有我的家人,都有岳萱来守护,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翻身上马,虽然因为手臂无力险些跌下,却仍然死死控制缰绳努力伏在马背上。

    “我会找到芽儿,余下的,就请大师成全。”

    这经文可真难读啊。

    江琢在窄小空间的灯盏之下,握着毛笔,用坚定平缓的声音,把经文逐字逐句读下来。这中间因为不能胡思乱想,她的心是寂然一片的。

    她知道,当她开始阅读这本经书,或者当萱哥读完经书时,孟长寂应该就已经醒了。从此后契约改变,只要她写下名字,夺走孟长寂的东西便由她来交换。

    这也是大兴善寺法师说过的。

    终于读完,她提笔写字。

    “哐!”的一声,安国公府密道的门却忽然被打开,一个人冲了进来。

    “孟……”江琢的话到此处,起身抄起经书向后退去,孟长寂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立刻冲到了身前,而是摔倒在地。

    “芽儿,”他踉跄着起身唤她,柔肠百转的声音:“你用自己的性命换我活着,我会活吗?”

    江琢没有说话,泪水缓缓滚落。

    “可我才是原本不能活的。”她说:“你应该活下去。”

    “我不会的,芽儿。”孟长寂走向她:“那时候我没见过你成年后的样子,只是心疼你那么好的一个人,早早就冤死。我换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性命。所以你不要以为欠了我的。”

    “不,”江琢道:“方丈大师说了,换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是未来不可说不可知最重要之物,便是你原本会有的未来。”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孟长寂又向前几步:“后来我遇到了你,你是江琢的模样,岳芽的灵魂。我的心里,便慢慢住了一个你。上天多么仁慈,给了我这个机会重新认识你,喜欢你。我真是赚了,所以就算死了,你也不要为我伤心。”

    他微微笑着,轻声道:“不要哭了,好吗?”

    “不要抢我的经文。”江琢再退一步,后背却是冰冷的石墙。

    孟长寂上前,用手按住她持笔的右手,轻轻摇头:“香山寺大师父就在府中,我们去见见好不好,我们问问他,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气息那么温暖,暖得像八月炙热的阳光,像青草地里傍晚的暑气,像一团可以暖化冰雪的炭火。

    暖到江琢的心里去。

    “芽儿,”他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求你,在告诉我你是否也喜欢我之前,不要放弃你的生命。”

    被他围在臂弯里的女子微微颤抖着,继而埋头在他怀里,把眼泪鼻涕抹在他衣襟上,开口道:“孟葫芦,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闷闷的,但孟长寂听得真切。一个大大的笑脸在他脸上绽放,孟长寂感觉心内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又都平静起来。似乎迷失的船舶找到港湾,似鸟儿归巢。

    “是能嫁给我的那种喜欢吗?”

    江琢的头低下去。

    “还差一点。”

    “不怕,”孟长寂紧紧把她拥在怀中道:“我会努力。”

    除了晕倒仍未醒来的江遥,四人在屋内坐定。

    香山寺大师父伸出手来,对江琢道:“贫僧送小姐的桃木钥匙呢?”

    那时江琢曾去狱中接大师父出狱,临行前他送了桃木小钥匙给江琢。江琢以为是辟邪之物,便挂在了手钏上。

    如今手钏上只余下桃木小件。

    她连忙取下递出。

    大师父从衣襟内摸出一根红绳,细细穿住桃木小钥匙,再挂在孟长寂脖子上。

    “好了。”他开口道。

    “好了是什么意思?”岳萱似有些明白,又似没有全懂。

    大师父一脸大功告成的样子。

    “那时扭转法门,让岳家小姐重生,是犯了大戒,故而要用孟施主不可知不能说之物作为交换。贫僧后来见江小姐,看到小姐重生是众生之福,便赠送桃木钥匙。此物听八十一遍《地藏经》,可消一切灾祸。只要它在孟施主身上,他便可无碍。江小姐不用偿命,也便无碍了。”

    原来是这样。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解开符咒的东西一直在江琢身上,这也这是巧了。巧的是江琢就在孟长寂身边,巧的是她差一点就为他偿命。

    岳萱伸手摸了摸江琢的头。

    “吓死二哥了。”他开口道,继而抱了抱她。

    江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向孟长寂。

    却见孟长寂要往殿外去。

    “去哪里呀?”她问道。

    孟长寂摸了一把脸。

    “去,去收拾整齐,”他更是不好意思的样子:“好去拜见……”

    “拜见谁?”岳萱打趣,大师父双手合十,岳萱神情含笑。

    孟长寂被逼得满脸通红,终于跺了跺脚道:“拜见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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