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匡思敏和姚起东-《待他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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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起东神神秘秘的,眯着眼凑近,匡思敏被他弄得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好一会儿,他收回目光,靠近她了些,掩唇低声道:“这大红唇,莫非就是鲁迅先生笔下所说的,吃了人血馒头?”

    “……”

    姚起东笑了几声,在椅子上坐下,懒散地托着脑袋,问匡思敏:“你怎么进来的?”

    匡思敏踢着腿,他注意到她穿的是一条黑色民族风热裤,彩色流苏在裤沿垂挂而下,衬得一双长腿越发莹白漂亮。

    “我在门口等你,饶姗姐看到我,问我在等谁,我说你是我长辈,她就放我进来了。”

    饶姗捂着嘴吭哧吭哧地笑。

    姚起东笑道:“谁是你长辈?我可没这么老,你少占我便宜。”

    匡思敏轻哼了一声。

    这会儿快下班了,匡思敏今天是带着目的来的,她顶着饶姗和小徐看热闹的目光,拿出手里的东西,凑到姚起东的跟前:“去不去?”

    姚起东一看,是两张电影票,时间是晚上七点。

    姚起东看她:“干什么?”

    “请你看电影,上次说好了的。”

    “有吗?”

    匡思敏捧着票:“你忘了?上回我喝醉了,你收留我,还帮我洗衣服,我们说好请你看电影当报酬。”

    小徐嘴巴张圆:“东哥,看不出来啊。”

    饶姗却是一脸向往:“姚队还会帮人洗衣服呢?现在会做家务的男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家那位连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小徐转头道:“眼界窄了吧。你别看我们东哥人长得傻大个,其实特居家。”

    顿了下,他又把眼神转到身旁的匡思敏身上,压低声音:“不过我也觉得他是瞧人家姑娘好看,这么一想,又觉得有点猥琐。”

    姚起东飞起一脚:“现在都流行当面说人家坏话了?一点都不知道避讳正主。”

    两人嘻嘻哈哈地应着,挤眉弄眼要他赶紧下班,别耽误正事。

    姚起东身正不怕影子歪,无视他俩的眼神,把警服换下,穿上常服,跟匡思敏一起出了大门,绕到车库。

    晚霞把天际染成瑰丽的粉紫色,空气吹来带着恼人的闷热,姚起东深吸口气,把头盔递给她:“戴上。”

    匡思敏:“你真要跟我去看电影?”

    姚起东挑起一边眉毛:“合着你刚刚是开玩笑呢?”

    “当然不是。”匡思敏摇摇头,“我刚才还以为你不乐意去。”

    “为什么不乐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次是匡思敏第二次坐姚起东的摩托车,她坐到摩托车后面,捏着他的衣服一角,小心地挨着他。相比第一次,她状态清醒许多,对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不太习惯。

    她还想着刚才他说的话,手指不由自主地就伸到自己的唇边,抚着唇瓣磨蹭。

    “别擦了。”

    匡思敏一愣。

    姚起东把后视镜一掰,镜面正好对着她:“刚和你开玩笑的,别擦了,其实挺好看的。”

    匡思敏目光定在他在后视镜中的半张脸上,对上他的眼睛,放下手,轻哼了一声,别过脸。

    姚起东笑笑:“生气了?”

    匡思敏瘪了瘪嘴:“我现在发现了,你跟我姐夫就是一路人。”

    宁凛小时候也喜欢这样欺负她姐姐。

    姚起东认同地点点头:“那可不,臭味相投啊。”

    他发动车子,俯身骑车,匡思敏猝不及防差点往后仰倒,双手胡乱中抱住了他的腰。她面上羞赧,犹豫再三,刚想松手,却被姚起东按着手背,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面闷闷传来:“抱着吧,不然危险。”

    匡思敏垂眸,片刻后,她紧了紧手臂环住姚起东,双手勾勒出他腰部流利的线条,风吹来,把他的t恤下摆吹得鼓起,他们从树影下穿梭而过,一路上空气中都弥漫着清新的皂角香。

    看完电影刚好晚上十点,这电影是文艺片,挺无聊的,姚起东毫不客气地睡过去三次,散场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他往旁边瞥了一眼,匡思敏还是精神奕奕,没一点疲乏的样子。

    姚起东心里感慨万千,果然是年轻人。

    “喂。”

    姚起东回头,匡思敏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刚才的电影是不是很无聊?我看你一直都在睡觉。”

    “还行吧。”

    匡思敏撇嘴:“那这次不算,下次我再请你重新看一场。”

    姚起东笑了:“小朋友,你钱还挺多。”

    匡思敏扭头,低声道:“不是你说的嘛,你这张嘴一点也不便宜。”

    姚起东真不觉得她是个胆小鬼,这小姑娘,上房能揭瓦,下地能打牛。

    他转头看着她:“你就这么怕你姐?”

    “不是怕,就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匡家父母没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匡语湉长姐如母,有时候就像妈妈一样。她姐不骂人,但仅仅用眼睛一瞥,就有种天然的不怒自威的威慑力。

    姚起东笑了笑,越发觉得她真是小孩心性,问过她要不要吃夜宵,得到否定的回答,他骑摩托车载她回了老街的家。

    车子一路七弯八拐终于骑到楼道下,姚起东摘了头盔,吹声口哨,看了看安静的单元楼,正打量着,一扭头,匡思敏的脸苦得跟苦瓜有一拼。

    他挑眉“嗯”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跟我看电影委屈你了?”

    匡思敏嘴角耷拉下来,如梦初醒般惨兮兮地说:“我刚刚才发现,我没带钥匙。”

    姚起东失笑:“你怎么没把自己给忘了?”

    匡思敏哀怨地看着他。

    他摊手:“别这么看我,这我真没办法。”

    匡思敏抱着怀里的头盔,往后一指另一条稍显破旧的巷弄:“我姐之前放了把我家的备用钥匙在我姐夫家门口的信箱里。”

    “开信箱不用钥匙?”

    匡思敏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色钥匙:“这个我带了。”

    姚起东笑了:“那你过去拿呗。”

    匡思敏把手放下:“他家是老单元楼,楼道门口前几天刚装了大铁门,这扇门我没有钥匙,进不去。”

    “所以呢?”

    匡思敏讪讪地对着他笑,眼里亮晶晶的,像铺着几层碎碎的星光,几丝哀求漾在星河里。姚起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下扫了她一通,心道,这小姑娘果真是艺高人胆大。

    “你这是企图叫人民警察去帮你溜门撬锁?”

    匡思敏把钥匙往他手里一放,双手合十,虔诚一拜:“拜托。”

    姚起东握着手里烫手的钥匙,要笑不笑道:“你还赖上我了?”

    “你可是警察。”匡思敏搓着手掌,“警察不得为人民服务?”

    姚起东乐了,合着他这个身份,她记得比他还牢,时时刻刻提醒着他。

    “行。”他点头,“为人民服务。”

    姚起东接过钥匙,跟着她一块儿走到宁凛家楼下。

    单元楼下不远处是扇大铁门,周围一圈钢化玻璃和铁丝网做成的栅栏,上头倒插着许多尖锐的刺。

    姚起东大大咧咧地翻过铁门,轻巧落地后,他走到单元楼下,上了楼,没一会儿又下来,手里的钥匙变成了两把。

    匡思敏刹那心花怒放,眼睛放光,正准备迎接他翻门过来,谁料姚起东动也不动,忽然紧紧皱起眉头,脸色浮上一抹深刻的痛楚。

    他喘了口气,单手抱着手臂靠在钢化玻璃上,张嘴对她说了几个字,却没有什么声音。

    匡思敏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冲过去趴在钢化玻璃上,担心地喊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拍着玻璃,可是姚起东一点反应都不给她。

    匡思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正准备转身去叫人,突然看到姚起东停了动作,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贴过去。

    她来不及多想,慌忙地如他所指,整个人都贴到玻璃上,耳朵附着:“姚起东——”

    他“嗯”了一声,忽然对她露出一个得逞的坏笑,在一片安静里,他弯起手指,重重地叩在玻璃上。

    “当”的一声响在耳边,匡思敏吓得眼睫一颤,整个人抖了一抖,她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哒哒哒大退两步。

    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就见姚起东把钥匙按在玻璃上,笑着看向她这边,声音清晰地传来:“傻样儿。”

    他看着匡思敏受了惊吓的模样,笑得有些得意,少年气从五官里漏出来,融进了难言的温柔,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的笑容里仿佛有着明亮的光,一瞬撞进了匡思敏的眼中,叫她愣了一下。

    姚起东从大门翻出来,拿着钥匙在匡思敏眼前晃了晃:“哎?吓傻了啊?”

    匡思敏惊觉回神,气鼓鼓地瞪了他一下,本想恼他一会儿,看到他手里的钥匙,还有他手掌擦红的一块皮肤,又登时没了气。

    她从姚起东手里接过钥匙,跟宝贝似的放口袋里,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他。

    姚起东拍拍身上沾到的灰:“这么看我干什么?”

    匡思敏退后几步,冲他的方向弯腰,笑着说:“谢谢你。”

    姚起东拍灰的手一停,望着她弯腰鞠躬的姿势,抬手往上推着她的肩膀:“第二次了啊,别拜了,再拜我人都要给你拜没了。”

    匡思敏立马站直。

    “你要没跟我在一块,今晚你怎么办?”

    匡思敏小声道:“去医院找我姐呗。”

    “你不怕你姐骂你?”

    “怕。”匡思敏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心情跟逃过一劫似的轻松,“所以更得谢谢你了。你不知道,你刚才浑身上下都闪着正道的光。”

    姚起东咧嘴笑了笑,他看匡思敏还在看着自己,走过去在她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他刚刚发现口袋里的烟没了,本来准备去买烟,现在改了主意。

    “走吧。”

    她问:“干什么去?”

    “嘴这么甜,给你买个冰激凌。”

    老街小卖铺卖的冰激凌要用半球状的勺子挖,匡思敏趴在冰柜前,数着里头陈列的五颜六色的雪糕,纠结了好长一会儿,等她捧着自己的冰激凌球过来时,姚起东都快吃完了。

    他瞅了匡思敏一眼:“你再晚一秒过来,我就要打电话给我兄弟们,让他们带上家伙来撬开冰柜捞人了。”

    匡思敏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他这人平时看着不太正经,但该有的绅士风度一点也没落下,这一点和她姐夫倒是一模一样。

    他们站在小店的墙边,屋檐下挂着一盏昏黄的老式吊灯,暖光笼着他们的影子,在脚下晕出盈盈的圆盘,夏虫绕着灯泡不知疲惫地转,圆盘周边点点飞舞,宛如天幕倾倒后,满地都是碎了星子的星盘。

    匡思敏咬了口杯上的冰激凌,叫了他一声:“喂。”

    “我没名字吗?”姚起东转头,似笑非笑,“你可别告诉我,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匡思敏当然知道他叫什么。因为宁凛的缘故,她对姚起东算是知道得七七八八,但她不太喜欢叫他的名字,习惯了用“喂”来代替,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也是警察,和我姐夫以前一样。”她有点好奇,“你为什么当警察?”

    姚起东看向她:“你觉得是为什么?”

    匡思敏一脸探究:“为了正义?”

    “为了替忘带钥匙的小姑娘翻墙爬窗。”

    “……”

    姚起东把勺子插进冰激凌球里,勾着嘴唇,半开玩笑道:“为了混口饭吃。”

    匡思敏愣了下。

    他解释:“因为我爸是干这个的,所以我也干这个了。就这么简单,算子承父业吧,反正做久了,也做出了点正义感来。”

    姚起东看她捧着冰激凌,眼里都是熠熠的光辉,笑出声:“那你呢,为什么打篮球?”

    匡思敏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喜欢。”

    姚起东“哦”了下,瞥她一眼,见她眼神懵懂,不禁笑出声。

    这就是年轻人,世人为利益斤斤计较,但他们不会如此,他们只追求自己想追求的,只热爱自己真正热爱的。

    年轻真好。

    匡思敏捧着手里的冰激凌杯,在夜风里轻轻眯起眼,忽然发现手里的塑料杯面上印着的竟然是奥特曼,而姚起东手里的杯面上是小怪兽。

    她咬着勺子,把杯子转过来对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杯子:“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好警察,就像他。”

    姚起东扬眉。

    匡思敏拿着塑料杯,往他手里的杯子轻轻一碰,抬起脸含笑看着他,青春的气息不需过多矫饰便自然而然扑面而来。

    “为我们的革命友谊干杯!”

    姚起东一笑,回敬她:“行,友谊地久天长。”

    他们同时伸手,两个杯子碰到一起,小怪兽和奥特曼拼成同一幅画面——冰冷的摩登都市,瑰丽的万丈霞光倾泻而下,它们一左一右相互对望,不像敌人,像一对充满柔情的挚友。

    姚起东把空杯丢进垃圾桶,匡思敏还在咬着勺子挖冰激凌,杯子里的冰激凌球都化得差不多了,她还吃得津津有味。姚起东不催她,只是点了根烟靠在墙边,安静地抽着,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他在灯下的面容看起来有种落拓的俊美。

    匡思敏走到他身边,挨着他,一起靠在墙上,脚下还在踩着他们的影子玩,发出点点琐碎的声音。

    半根烟尽了,没人说话,姚起东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沉默,问:“你是不是要去读大学了?”

    匡思敏点点头。

    姚起东还是蛮意外:“怎么不去打职业?”

    匡思敏:“我姐说了,就目前来看,文体分离的现状还没得到良好改善,她还是希望我能好好念完大学,至少两边都不要落下。”

    这的确是匡语湉会说出的话。姚起东沉思了会儿,说:“这样你会很累。”

    一手抓体育,一手抓教育,这固然好,但精神和体力都要兼顾,一般人都吃不太消。

    他吐了口烟,单手枕到脑后,迎着光,眼睛格外的亮。他沉沉地笑,低声说:“女孩子还是别太累为好。”

    匡思敏听不明白姚起东的情绪,只以为他看不起自己,但他刚才帮自己拿了钥匙,在她心里已经是“自己人”,她不生气,只扬眉道:“我可不是一般人。”

    她神采飞扬,神色自信而骄傲,明明如此年轻,却让人有一种信服的力量,觉得她就是应该这样,就是能够做到。

    姚起东笑道:“小姑娘这么自信?”

    “那可不。”

    夜风拂来,光影洒在石板路上,烟雾渐渐散在清浅的月光里。没多久,匡思敏的冰激凌吃完,姚起东的烟也刚好燃烧到尽头,他最后吸了口手里的烟,把烟嘴丢进垃圾桶,转身走进店铺。

    匡思敏伸脖子,扒着墙壁往里看:“你还要买什么吗?”

    姚起东没回头,走到柜台前,问店老板借了便利贴和笔,唰唰写下一串数字,利落地撕下一页,道了谢,回到匡思敏面前。

    他笑得有些痞,看着她眼里的疑惑,解释道:“为我们的友谊升个华。”

    匡思敏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姚起东抬手,表情坏坏的,把手里的便利贴“啪嗒”一下贴在她光洁的脑门上。

    “自己存好了。”他说,“有困难,找警察。出事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匡思敏把便利贴拿下来,捧在手心看了看,是一串手机号码。

    她心里有一种麻麻的感觉,觉得今晚月光好亮,照得她有些难以适从,想找个什么地方躲起来,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把便利贴折了折,放进口袋,问他:“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姚起东往后倒着走了几步,笑着说:“没事找我干什么?”

    音很低,尾音微微上扬,仿佛藏着一只爪子,挠得人心口痒酥酥的。

    对上眼前清澈的眼睛,姚起东有些失笑,他刻意压低声音,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两人之间。

    “想找我也可以。但提前说好了,我很忙的,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

    匡思敏轻轻点头,她的心口又泛起那种麻麻的感觉,像被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无法形容那种感受,只觉得风都有回声,顺着心口的缝隙吹进去,在心头胡乱作响。

    姚起东侧过身,示意她往前走:“走,送你回家。”

    匡思敏点点头,跑了几步上前。她踩着青石板路在前面走着,姚起东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架势,双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隔了几步跟着。路灯下两道影子离得很近,偶尔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飞快经过,轻轻带起一阵微风,留下一串笑音。

    很快到了楼下。

    匡思敏踩了一步台阶上去,转身看着姚起东:“我到家了。”

    姚起东“嗯”了一声。

    她真心实意道:“今晚谢谢你。”

    姚起东已经往车走去,闻言,他没回头,挥了挥手:“为人民服务。”

    远处路灯闪烁,他的身影在半明半暗里乍现,又很快消失。没一会儿,黄色车灯亮起,车头慢慢转了半个圈,从他那里一直延伸到匡思敏的脚下,再从她的脚下延伸到楼道,照亮一方台阶。

    姚起东的身影在夜色里模糊了轮廓,他冲她吹了声口哨,下巴扬了扬。

    “回家吧。”

    3

    暑假期间,除了常规训练,匡思敏也没别的事做,那张便利贴被她收在钱包里,号码早就存起来了,但她一次也没有打。

    生活好像顺着固定的轨迹往前,她白天训练,晚上偶尔加训,空闲的时候她会和尹晓楠逛街,路过公安局,她会下意识地往某个方向看一看,除此之外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

    就连尹晓楠,在开过几次玩笑后,也渐渐遗忘了那个穿警服的男人。十四年的差距横亘着,尹晓楠真心觉得这不是一件值得八卦的事情,因为它压根儿不可能有任何后续。

    这天是照常的训练,因为前阵子大家练得比较猛,今天教练难得让大家早些回家。

    匡思敏看天色还早,太阳还挂着,她懒得洗澡,打算先回家再说。才刚打开家门,就看见客厅里摆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独臂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手里拿着几个红色的证件本,正是结婚证和户口本。

    匡思敏看着那证件呆了呆,她虽然一口一个“姐夫”地叫着,但因为匡语湉和宁凛迟迟没有领证,她心里对于“婚姻”也只有模糊的概念,眼下看着宁凛手里捧着的证件,心头蓦地泛上一阵酸涩,蹙眉道:“你们,领证了?”

    宁凛平时和匡思敏也不很亲近,只简单点点头,说:“嗯。”

    匡思敏看着那户口本,越看越心酸,越看越失落,再看那捧玫瑰就更加刺眼。

    她心里不舒服,手指握着门框,却怎么也不想抬脚迈进去。

    她心里觉得这没什么,劝着自己要接受,宁凛和她早就是一家人了,但她怎么都没办法把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

    匡语湉为了她高考能安心,特地等她考完了再领证,按理说她应该祝福她姐姐,可她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她觉得匡语湉被抢走了。

    宁凛见她迟迟不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怎么不……”

    匡思敏忽然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眼光,匆忙转身,像逃一样地说道:“我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回去一下。”

    震惊、难过、欣慰,许多情绪杂糅在心里,让匡思敏想都没想就成了一个落跑的逃兵。

    宁凛在身后喂了两声,她装作没听见,跑得飞快。

    大门在眼前合上,仓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昏黄的夕阳在脚下绵延再绵延。宁凛看着匡思敏离去的身影,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很慢地含进嘴里,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来,嘻嘻哈哈的声音一听就是姚起东。

    “兄弟,听说你今天领证了?”他吹了声口哨,“恭喜呀。”

    宁凛笑笑,低声说:“谢谢。”

    姚起东“啧”了声:“兄弟,我敏感地察觉出你有一丝不对劲。怎么了?好不容易娶了匡老师,你听着怎么反而不太开心?”

    宁凛含糊地应了一声,把匡思敏刚才的反应简单说了说。

    姚起东听了静了会儿,一会儿后,宁凛听见电话那头他发出一声短促且无奈的笑,低声说:“这小姑娘……”

    宁凛拿打火机的手顿了顿,沉默几秒:“你俩很熟?”

    “托你的福,老子这辈子第一次收受贿赂,中途还睡着了三次。”姚起东啐了他一口,继续道,“小姑娘的事儿你别管了,和匡老师安心腻歪去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你?”宁凛失笑,“不听你妈的话去相亲,跑来管我的家事?”

    姚起东:“没办法,谁让有的人说过了,哥是人民的好警察。”

    匡思敏在外面转了一圈,从日暮到天黑,她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最后只好去了球馆。

    场馆里亮着一盏小灯,明暗之中,球场空旷而安静。

    匡思敏把包放在地上,盘腿坐下,低垂着脑袋,长叹了口气。

    她把下巴搭在手肘上,望着眼前空荡荡的球场,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与别扭。她睁着眼睛,只觉得很心酸,或者还有点委屈,夹着点嫉妒与难过,让她莫名其妙就想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匡思敏从手肘上将头抬起,视线里先是出现一双男款运动鞋,再往上,对上一张熟悉的脸,正低头看着她。

    清冷的月色为他们之间镀上了一层银亮的光,空气中细小的微尘飞扬,她看到姚起东慢慢蹲下身,蹲在地上凑近她,喉头里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像是无奈,也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的下巴红了一小块,眼睛湿漉漉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也有些可笑。她眨巴着一双微红的眼,问他:“你怎么来了?”

    “还能怎么?”姚起东大大咧咧的,“当然是你姐夫求我的,不然我还不肯来呢。”

    匡思敏“哦”了一声,又把头埋进去。

    姚起东在她身边隔了点儿距离坐下,支着一条腿看她:“你几岁了,还没学会独立行走?”

    匡思敏声音闷闷的:“你不懂,我以前都是和我姐……我们两个人一起的。可是现在……我感觉她被人抢走了。”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泛红的脸颊:“可是我又感觉这样不对,我应该祝福她的。你说得对,我十九岁了,已经是个大人,应该学会独立。可我还是很任性,没学会长大。我一想到她以后有自己的丈夫和家庭,我心里就好难过。”

    姚起东不说话,看着她。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肩膀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

    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对她的印象,他见过她任性胡来的模样,为了一时意气和人打架打进派出所,也见过她血性方刚的模样,仰着脖子叫人有本事打回来,她说不还手就不还手。

    然而最多的,他想起的却是她的单纯和她的莽撞。

    匡思敏身上有一种几乎没经过世俗洗礼的稚嫩,很原生,也很直白。这世上有人蝇营狗苟,有人混混沌沌,但她却是蛮不讲理地兀自成长,摒除掉一切世俗的干扰因素,这或许因为她年轻,但因为年轻,所以才显得更加纯粹。

    静默之中,姚起东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到匡思敏身边一把将她拉起。

    对上她兔子一样的眼睛,他伸出手,手掌在她眼下湿滑的地方擦过,然后拍了拍她的脑袋。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个高腿长的女孩远远比看上去要弱小。

    他笑得还是有些不正经,却不轻慢:“别想这些了,十九岁怎么就是大人了?我三十三岁了,不也还是没活明白。”

    匡思敏的脸被他擦得有点疼,她轻轻摸摸自己的眼睑,明知故问:“你三十三岁了?”

    “嗯。”

    她拖着哭腔,瓮声瓮气地说:“好老啊。”

    姚起东嘘她,一指头弹她脑门上:“你这个小姑娘,心肠不善良。”

    匡思敏终于破涕为笑,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又没嫌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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