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入梦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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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带着,那些想怀念的东西也一并被包裹住,压抑在念头深处。

    因为她隐隐觉得,南苔两个字就像被封印住的月光宝盒。一旦打开来,灵魂就会穿越回去。那么丢了一魄的自己又该如何若无其事地生活。

    她放下杯子,要去抽纸巾擦嘴时,一张纸巾已经更快一步递到她跟前。

    黎青梦顺着手指看去,入眼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比她小一些的男生,大概是段晓檬的同学。头发打理得非常精致,额头饱满光亮,掉下来的每根碎发都不是无缘无故,而是设计好的造型。

    他扬起嘴角,示意黎青梦接,边说:“酒量很好啊。”

    黎青梦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但没有接他的纸巾。

    男生有些尴尬,转而和其他人攀谈,没有再来刻意搭讪。

    黎青梦跟这些人都不认识,自然没什么好聊。他们打成一片热火朝天地交头接耳,她就很安静地吃东西。

    只是,在这帮人突然意外聊到了一个话题时,黎青梦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哇塞哇塞,那群环游的野象终于要回家了!”

    “太牛逼了这。”

    “人不如象啊,我也想说走就走,随便去哪儿。”

    野象离家出走这件事,逐渐在这些日子里成为了网络上的热门话题。可对在座的这些人而言,依旧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但对于亲历过寻找野象的黎青梦,意义截然不同。

    野象回到家,这几个字就轻易地勾起了在南苔那一夜的回忆。

    一个这些人这辈子都碰不到,但曾切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回忆。

    黎青梦立刻打开手机,点开热搜,果不其然看见“大象回家”这个词条目前排在第一位。

    有种非常久违的冲动,她继而点开微信,往下滑动,翻到那个已经被压到很下面的头像,很想发一句,你有看见吗,大象回家了。

    它还会路过南苔吗?

    你还会去找它吗?

    还会像个傻瓜一样陪一起找象的人跌进满是肥料的农田里吗?

    太多无聊的问题涌上心头,打字框里呈现的却是一行空白。

    “咦,你的手机壳好特别。”

    对面的男生见她沉默地盯着手机发呆,以为她被冷落,再次示好地主动和她搭话。

    他指出她的手机壳,是一张透明的硅胶,里面夹着一张刮开的彩票。

    “你有买彩票的习惯吗?这张中奖了?”

    黎青梦摇头又点头,简单地说:“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我也有哦。”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乐不可支地从脖子里抽出一块红绳系着的玉,“这是我妈从九华山给我请来的,佛祖开过光,很灵的,所以我这人从小运气都很好。”

    黎青梦笑了笑说:“是吗,我这个护身符是朋友送的,他和你刚好相反,运气特别差。买那么多彩票只中了这么一次。”

    她点了点手机壳珍重夹着的这张。

    “那还真是挺惨的……这么多年就中了这一张啊!”

    “嗯。可就这么点运气,居然还送给我了。”

    “哇,那她一定是你很好的朋友吧!”

    黎青梦抿了下唇,没有回答。

    最后吃完蛋糕,大家准备玩酒桌游戏。黎青梦起身准备和段晓檬告辞,被她强硬地摁回原位。

    “你都晚来了还要早退!不行!怎么说也得玩两轮再走!”她哼哼唧唧,“今天我最大,你得听我的!”

    黎青梦无奈,含糊地说那就再玩两轮。

    刚踏进来那一刻的熟稔彻底烟消云散,那种错觉才是真正的错觉。

    她的知觉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和之前不相同了。大学时代习以为常的酒桌游戏,这些纵情声色的玩闹,现在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她强撑着坐下来,没有驳寿星的面子,打算找个不打眼的时机再偷摸溜走。

    段晓檬提了个转酒瓶的游戏,晃到瓶底的人可以问一个瓶口对准的对象一个问题,多大尺度的都可以。

    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瞄准的问题自然都下流到极点,却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酒桌规矩。

    “第一次在几岁?”

    “有没有野战过?”

    “尝试过群p吗?”

    令人作呕。

    ……

    黎青梦一直祈祷着别问到自己,手指隐在桌底下,烦躁地摩挲着手机壳。

    护身符大概眷顾到她,下一回合时,啤酒瓶转到了她,只是是瓶底。

    她是发问的那个人。

    然而运气又不算太好的是,被转到瓶口的人正在她对面。

    那个男生显然很惊喜,一脸你要问什么随便问的雀跃表情。

    黎青梦沉吟半天,问了一个和所有人画风截然不同的问题。

    她问道:“如果今晚是地球最后的夜晚,你会想做什么?”

    男生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露出迷惑的神色。

    其他人也跟着迷惑,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像还蛮有意思的。

    男生眼神一转,盯着黎青梦徐徐图之:“我想要到我对面这个人的微信。”

    自以为无比撩人的答案。

    黎青梦很想笑,大部分男人大概就是眼前这人这样的吧,总是能把话说得无比漂亮,仿佛她是他的电他的光他的末日信条。

    即便他们才刚刚相遇了不到四十分钟。

    可和她纠缠了一整个从春到夏的男人,恰是一个八杆子打不出屁的笨蛋。只知道傻乎乎地等着飞机从自己头顶飞过,大喊一句她根本听不见的话。誓要带到棺材里去也不让她知道。

    这个对比难免不让人发笑。

    但既然问了这茬,黎青梦还是很得体地回说:“那恐怕不行了。我手机那天应该没信号。”

    男生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听出这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但并不是,黎青梦只是诚实地复述了一遍她曾经脱口而出的答案。

    “因为那一天,我应该正坐在去往国外的飞机上。”

    他一愣:“所以,你在这一天最想做的事是旅行?”

    黎青梦点头:“我会搭一辆去意大利的飞机,然后……”

    等她完整地说完答案,这个男生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之后到黎青梦离场,他都识趣地再没凑上来。

    她坐在回去的地铁上,摇摇晃晃中塞着耳机,提示冷不丁响了两下,一条是邮件提醒,另一条是康嘉年发来的微信消息。

    【姐姐,你收到我快递给你的东西了吗!】

    黎青梦赶紧去看快递提醒,果然有个包裹放入了蜂巢柜,昨天放进去的,被淹没在了一堆其他的消息里。

    【对不起才看见!我马上回家取。】

    她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康嘉年寄了什么。前几天突然问她要了在京崎的地址,说是有东西要给她。

    她转而去查看邮箱,发现前阵子投给warren画室的那封简历有了回音,约她明天下午去面试。

    黎青梦在地铁上瞬间坐直,整颗心扑通扑通狂跳,下地铁时走路都是飘的。

    怎么能不兴奋呢!如果面试成功,这种机械的没有发展的工作终于能告一段落。

    抬头看向马路上的红绿灯,漫长的红灯也在此刻转绿,如同人生的信号灯变亮。

    她提起步伐,向前奔去。

    一路兴奋过头地回到家,差点将康嘉年的快递忘在脑后,又急匆匆地跑回一楼蜂巢柜取。

    格间门弹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静静放在里头。

    她一边拆着上了电梯,隐约看到了露出来的画框一角。

    啊,原来是他这些天练习的画作。

    能够看到康嘉年交上来的作业,黎青梦有一种身为人师的欣慰。

    她用手臂夹着画,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想好好表扬一下康嘉年,动作间,包裹里有一样小东西冷不丁掉了下来。

    黎青梦一愣,蹲下身将它捡起。

    ——是个卡包。

    她拉开拉链,卡包里只有一张卡。

    一张银行卡。

    卡的背面,用透明胶粘着一小片白纸,写着两行字。

    【to:小骗子

    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说过的,你唯一的债主只能是我。】

    歪歪扭扭的丑丑字迹,那个“你”字,和当时在钱花上写下的“还你”一模一样。

    可笑的,幼稚,温暖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康盂树会拥有的字迹。

    *

    康盂树会知道黎青梦高利贷没还完这件事,是出自偶然,也是一种必然。

    自从黎青梦告诉他在南苔给他留了礼物之后,他第一个去找的地方就是那栋筒子楼。大门紧闭着,他掀开门口地毯,心想她会不会留下钥匙,又在其他犄角旮旯的地方搜寻了一遍,什么都没找到。

    看来,这个显而易见的地方并不是礼物的藏身之地。

    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固执地经常来筒子楼附近转一转,明白这里已经没有他想见的人,但他不喜欢她在南苔待过的这个家死气沉沉的,仿佛这个人永恒消逝的灰败感。

    于是,他在她家门口那个空荡荡的牛奶箱上插了一束玫瑰花。每隔几天,他就会买一束新鲜的玫瑰重新插上。

    在终于找到礼物——沉船那幅画的时候,康盂树感受到无比汹涌的回馈。

    那些插在牛奶箱的玫瑰,它们并没有白白枯萎,也没有被送入太空黑洞。

    它们分明地被她确认,这不是一厢情愿的花束。

    他已经顾不得康嘉年还要不要穿裙子上街,飞奔向筒子楼,好像她就在那里等他。

    然而来到筒子楼,触目所及却是翻天覆地的惨状。

    牛奶箱上来不及换的玫瑰花被扔在地上,满地都是零落被撕裂的殷红花瓣。

    门锁有被砸的痕迹,墙壁上全是两个血淋淋的大字——还钱!

    康盂树一刹那就反应过来,黎青梦当时在京崎的时候骗了他。

    高利贷根本没还清,现在他们找上门来了。

    只不过人去楼空,才制造了那么声势浩大的动静,这都是催债人的惯用伎俩了。

    康盂树立刻抽出手机,伸手想拨出电话时,动作一停。

    猛然想起才刚刚赔完的货款,此时卡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他又该怎么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康盂树把手机揣回口袋,脸色阴沉地回了家。

    过了几天,康爸康妈破天荒地发现康盂树居然带起围裙下了厨,主动做了一桌子菜。

    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康盂树那点脾性康妈门儿清,指不定又是在外面闯了什么货。

    她凉凉道:“你有话就先憋着,等我们把饭吃完。不然我怕被你气得吃不下饭。”

    康盂树尴尬道:“妈,我没做错事。”

    康爸打圆场说:“那既然有事就先说事吧。”

    康妈哼了一声:“行,说吧。”

    这下康盂树反倒沉默了。

    他憋了半天,低下头含含糊糊地问:“爸,妈,你们能不能借我一笔钱?”

    二老表情一震。

    康妈一声惊呼,气急败坏嚷嚷:“你小子还说没有犯错!居然开口向我们借钱了!这些年你存的那些钱呢!?都不够还要向我们借?!”

    康爸也猛地冷汗直流,忧心忡忡:“跟爸老实说,你不会背地里把钱都拿去赌了吧……这个东西你千万沾不得的啊!”

    康盂树一拍桌子,把他们镇住。

    他拧着眉头:“我怎么可能去赌!我就是……就是……”他清了清嗓音,“我就是拿去投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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