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江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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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下人们抹着汗皱眉:“冰库空了。”

    而此时的孟长寂,正走到苗圃那几架葫芦旁。花朵正开得欢快,已经结出的小葫芦稚嫩地垂坠在栏杆上。

    她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自己说过种葫芦的原因,那一日在王府外,还白白借了肩膀给她哭。

    她如今不哭了,就没良心忘了吗?

    还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仔细,她误会了?

    孟长寂手里握着个陶瓷小勺子摩挲着沉思:如何表白才好呢?

    六月初,孟长寂的表白大计还没有想出,却从北地传来了城池接连失守的消息。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卫被突厥轻易击溃,军部的邸报被摔在早朝大殿地板上。摔得次数多了,连大臣们都犯起了迷糊。

    “突厥何时这么强了?这是我们认识的突厥吗?”

    街头巷尾不乏这样的议论。

    大弘曾跟突厥交战三次,三战三胜把突厥赶到草原北边。也因为此,大弘百姓得以北迁,开垦了大量良田。

    可如今他们兵器精良马匹迅捷攻城略地迅速南下,让人不禁胆寒。

    “朝中有谁可战?”皇帝在大殿上这么问。

    文武百官噤声少顷,几名将官请战。

    孟长寂也在里面。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却又挪开。河南道府兵数万,已经悉数集结完毕前往北地。孟长寂再去,便可能拥兵自重。想起他跟自己那位刚刚认祖归宗还不够熟络的儿子交情深厚,皇帝便担心他会趁机逼宫让李承豫得了天下。

    毕竟李承豫可不是皇家养大的。安国公府养大的孩子,会跟他亲会孝顺他吗?

    想到这里,皇帝想起肃王李承恪来。

    如今李承豫势头正劲,听闻近日不少大臣前往安国公府跟他攀聊朝政,又有不少之前肃王的拥趸风向改变。长此以往,恐怕这李承豫无人制衡。

    想到此处,皇帝轻咳一声道:“当年肃王曾在安国公帐下与其一同抗击突厥,对蛮夷多有了解,不如就让他带兵出征吧。”

    朝堂内一阵轻微的议论,这议论在皇帝听来是意外的。这朝堂里百官向来噤若寒蝉不敢忤逆他半分,怎么开始议论呢?

    好在最后议论声低下来,没人出列进言。

    事情就这么定了。

    当然,因为肃王将领兵出战,原定于近日查证淑贵妃一案,也缓下来。

    “啪啪啪!”三声,拍得梅花桩几乎裂缝歪倒。江琢涨红着脸,血气翻涌之下胸口起伏。

    这是安国公府的演武场,家中子弟在这里学习剑术刀法,学射箭武艺。早起时岳萱带着岳曾祺在这里走梅花桩,江琢从大理寺得了消息赶来,二话不说就拍了几下。

    梅花桩上岳曾祺哆嗦了一下,被岳萱抱下来。

    “先去习字吧。”他嘱咐道。

    岳曾祺也不敢问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小步快跑一溜烟没了人影。

    “你知道吗?”江琢道。

    “知道。”岳萱答,神情很平和。

    “明明知道父亲被栽赃陷害就是李承恪和淑贵妃的手段,不然就凭淑贵妃整日在宫禁中,就安排不了那么大的局。可如今皇帝竟然又给李承恪兵权,这是干嘛?对安国公府挫骨扬灰吗?”她恨恨道,脸上血色褪去,却又惨白。

    岳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道:“当初你跟肃王曾经在军营中同袍而战,觉得他如何?”

    虽然痛恨李承恪的作为,江琢还是想了想道:“若论打仗,他也算是将帅之材。”

    “好,”岳萱又问:“他有可能为皇位叛国吗?”

    江琢神情有些迟疑,手指拂过梅花桩上的裂缝,淡淡道:“以前觉得他不会,现在不知道了。”

    岳萱神情沉沉,淡淡道:“我觉得不会。”

    江琢没有说话,她的恼怒不在于担心肃王会引兵谋反,而是安国公府案幕后黑手揪不出来。

    “芽儿,”岳萱看着她微微摇头:“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突厥来得有些快,有些不可思议。皇帝这么做是因为不放心孟大人,更不放心我,没有交权的意思。”

    江琢轻轻叹了一口气。

    比之兄长,她还是想得有些简单。

    岳萱又道:“肃王若能阻一阻突厥还好,若不能,按皇帝如今的……”岳萱想着合适的词汇,毕竟如今皇帝是他的父亲,他需要恪守孝道,也不能妄加评判:“按如今皇帝的施政方针,可能会为安定不惜割地。”

    “割地?”江琢目瞪口呆:“大弘建国百年,从未割地!多少将士一寸山河一寸血守着大弘,轻易就割地吗?打输了可以打回去!不能割地!不准割地!”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攥着拳头神情激愤,岳萱连忙拍抚着她的肩膀让她安静。

    “别怕,”他缓缓道:“只要肃王不退,朝廷这里不会有人同意割地的。”

    江琢勉强冷静下来,想起萱哥自从身份被皇族认可不过短短数日,却已经在朝臣那里树立威信。但说起来,她是把皇帝也当作仇敌的,可如今这情势……

    她抬头道:“萱哥,我……”

    岳萱懂她要说什么。

    “你不必把他当作我的父亲。”他柔声道:“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

    两人静静在庭院里站着,蝉鸣不知为何突然停了,暑气里堆积着潮湿,乌云在头顶凝聚,天色暗下来,一场暴风雨就在眼前。

    甲光向日金鳞开。

    肃王李承恪披甲离开京都时,在朱雀大道距离江宅最近的地方,转过头停顿片刻。

    那个小楼在一片民房中颇为显眼,若站在那楼顶,肯定能看很远吧。

    能看到皇宫,也能看到肃王府。

    不知道芽儿在不在那里。

    他蹙眉攥紧缰绳。无论如何,如今他有了最大的机会。先领兵收复城池,再南下逼父皇退位。到那时无论是李承豫还是孟长寂,都将不是他的对手。

    而芽儿,也可在他的守护下安稳度日了。

    想到这里他再不迟疑,猛拍马臀向城门奔去。沉甸甸的乌云这时候坠下雨水,李承恪似浑然不知,在暴雨中抿嘴微笑。

    孟长寂一刻都没有闲着。

    早朝退后,亲自去见禁军统领赵莽,跟他商量京都守备要事。赵莽年近五十,曾授肃王李承恪刀法武艺。

    孟长寂去探他的口风。

    若这人投靠肃王,则皇室危矣。好在他虽然略顽固些,但忠于皇帝,答应听从孟长寂的建议加强守备。

    见过赵莽,孟长寂去了十多封快信往河南道,交代各州府长官如何利用被抽调府兵后有限的兵力巩固城防。并且未雨绸缪,考虑到若皇帝弃都城往南逃,如何安排行宫。

    忙碌一整日,待到了夜间,军部在大雨中送来上郡失守的消息。上郡距离都城不过八百里,快马数日便可到达。如今突厥既已到上郡,除非肃王李承恪可以在高奴县死死守住,否则都城岌岌可危。

    直到这时,宫中才慌了。

    陈平公主就是在这样的雨夜,乘车前往宫城面见皇帝的。

    皇帝坐在御书房满脸憔悴,他面前摞着厚厚的待批公文,可整个人却并没有把精力放在文书上。

    在内侍眼里,皇帝已经目光游离站起又坐下许久,到后来他把自己折腾累了,便歪斜在椅座上半阖着眼睛,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平公主经通报后进入,要了杯参茶坐在地榻上。

    “皇兄,”她神情自若,一双眼睛看向皇帝,声音轻柔:“臣妹准备把靖钧送到南边了。”

    皇帝一双眼睛猛然睁开,看了陈平公主一瞬,收神道:“何至于此。”

    “臣妹害怕,”陈平公主端着参茶的手微微颤抖,小声道:“前朝时国都曾被突厥攻陷,那一朝皇族——”

    “闭嘴!”一向对妹妹宽和的皇帝忍不住惊怒道。

    前朝曾因突厥几乎亡国,京都被攻陷,皇族如牲口般被掳去草原,奴役数十年之久。后来继位的皇帝送黄金万两,才把皇族一个一个换回。但刚刚得到自由,他们中十有八九便自尽雪耻了。

    原来被圈禁时,是连死都不能够的。

    陈平公主缄默不语,过了许久,皇帝倒是先开了口:“不至于,”他的眉头皱着,脸上却竭力表现出轻松的神色:“肃王已经北上,他领兵十万,还不能抵挡区区突厥八万军吗?”

    “是,皇兄说的对,”陈平公主认同道:“是臣妹今日听闻不好的事,太过忧心了。臣妹这就回去,不让靖钧走了。”

    陈平公主说着站起来,身后宫婢把她长长的裙裾拎起。皇帝的视线落在她嫣红色的裙裾上,看到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沾了块巴掌大的污渍。

    陈平公主爱干净到了一日换三套衣服的程度,如今竟然穿着脏衣面圣,可见的确是慌了。

    裙裾被穿着的人抽离皇帝的视线,皇帝的眼睛便落在那一块地板上,许久不曾挪动。

    突厥,有可能攻破帝都吗?

    自己,要不要携亲眷逃走?

    这念头从没有过,如今竟突然钻入他的脑海,萦绕着挥之不去。

    下了一夜的雨,天刚蒙蒙亮,城门打开,便有百姓肩挑手拎扶老携幼挤出城门。

    “这是做甚?搬家?”有人好奇地问。

    “搬什么家?你们不知道突厥到了高奴县吗?我家二舅的妻妹的姑爷的弟弟在兵部任职,说是夜里邸报就到了。”

    “肃王不是领兵去了吗?”问话的人有些怔怔,不知道是想不明白那一串的人物关系还是被他说的话惊到,迅速问。

    “肃王以前可以,那是因为跟着安国公。如今他自己去了,难啊!”那人长叹一口气便往前挤去,似是万分紧张。

    问话的人站在原地疑惑片刻,掂量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这时天已大亮,朱雀大街上响起马车声。

    他忍不住张大了嘴。

    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种奢华马车、护卫、家丁慢慢挤满了路,看他们的方向,都是为了出城。看着装一致的护卫往往守护着三四辆马车,可以判断他们都是举家出逃。

    完了!

    这人退后两步。

    “我大爷,我老婆孩子,我姑姑,我大姨妈,我舅公……”他盘算着要通知多少人,然后扭头向家的方向跑去。

    在京都的一座宅院里,御史郑君玥眉头紧缩,正吩咐家丁去把府内能用上的武器都搬出来。

    “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安和县主一手护着一个孩子,紧张道。

    “前些日子还不知道二皇子活着呢,这真是瞬息万变。”郑君玥道:“建朝百年,从未被突厥打得这么灰头土脸。如今他们就在五百里外,十八道府兵集结缓慢,只有河南道、河北道、山南西道共同往北迎战,若肃王失守,则京城危急。”

    安和县主不由得脸色苍白。

    “不用怕,”郑君玥看着他们,又看一眼城墙方向:“为夫虽是文官,也要同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一起,守一守这皇城。”

    安和县主看着这个平日里似乎只把吃放在心上的夫君,突然松开一个孩子的手。那是她的大儿子,如今十四岁了。

    “夫君,”她用了这个甜蜜的称呼:“若你去战,就把元儿带上吧。守护国土,长幼有责。”

    被唤作元儿的孩子目光有些胆怯,但还是慢慢上前,拿起了一把斧头。

    “父亲,”他稳了稳心神道:“儿子跟你去。”

    正午时,虽然朱雀大街上仍然车辆拥挤,准备出逃的达官显贵慌乱如麻,但是城门被关上了。

    人们惊慌地相互问询。

    “怎么回事?”

    “难道突厥打过来了?”

    回答他们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号令:“陛下有令!人人返家!趁乱出逃者按奸细论处!”

    他们快马在京都中穿梭传达命令,声音太大,连正在小院中磨剑的江琢都听到了。

    按奸细论处吗?

    她看一眼城墙,再看一眼剑。

    “我想到了!”江琢突然站起来:“破城如此迅捷!是因为那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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