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风所谓的法子就是把诊脉的线结在自己手腕上。细细的丝线从窗户里直伸进了晏长莺的卧房,晏长风躲在窗户里侧,一手拎着丝线的一头,一边装模作样地说给外面的人听:“姐,厉嬷嬷都是为你的身体好,咱们就往手腕上系一根绳就行,不疼不痒的,也不用谁进来。” 晏长莺的一双大眼睛十分茫然地看着她。“姐,听话,我保证就系一小会儿,两位太医年岁都不小了,咱别让人家太阳底下等太久好不好?” 晏长风又如此这般地哄了半天,才把细线系在自己手腕上,跟真的似的说:“哎,这就对了姐,你别怕,就一会儿就好。” 一边朝窗外喊:“厉嬷嬷,我这边好了!” 厉嬷嬷什么没见过,早防着她这一手,道:“小小姐,你先出来。” 晏长风撇撇嘴,心说这婆子怎么比教习还不好糊弄。“嬷嬷,我出去了大姐恐要闹的。” 厉嬷嬷:“那你站到房门口,无需出来。” 晏长风目测着线的长度,恐怕是不够扯到房门口。这要如何,总不能把线绑桌子腿上?“小小姐,可快些!” 厉嬷嬷偏还不给她时间磨蹭,一直在外催促。这婆子心眼儿可真多!就在晏长风抓耳挠腮之时,一直看着她的晏长莺开口道:“雪衣,你把那线给我吧,别叫嬷嬷罚你。” 晏长风一愣,随即意识到大姐是在帮她,心中惊喜顿生。其实诸如这种一个惹事一个帮的桥段是姐妹俩的日常,可自从大姐疯了之后,正常说话都是奢望,忽然来这么一句,晏长风险些热泪盈眶。她压着激动的心绪,颠颠跑到大姐面前,讨好道:“姐,你是我亲姐!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什么,你要不再帮我抄几遍经文吧,娘刚罚我抄五十遍。” 晏长莺抬起手指戳她的脑门儿,“你一天净惹事,回头拿来就是。” 晏长风心中狂喜如万马奔腾,只恨不能再去惹上十个八个的祸来。大姐有了好转,这比什么都强,只是不能叫厉嬷嬷知道,否则大姐就跑不掉去北都的命运。因为晏长莺的配合,诊脉一事顺利便应付了过去,没诊出什么毛病,无非是肝郁气滞之类的说辞。太医给开了些苦药汤子,晏长风不想拿药去刺激大姐,可不刺激厉嬷嬷就会以为大姐非常配合,没有说的那样严重,无奈之下,只好将药端给她。毫无意外,晏长莺的情绪再次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她情况是否有好转,只要一看见别人端来汤汤水水的东西就无法控制,嘴里总是那套贱人休要害我孩子的说辞。大概因为今日端来的真是汤药,她闻见了药味,发作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说了好些原先没说过的骇人言辞,直把厉嬷嬷听得目瞪口呆。“裴钰我求你,不要喂我喝那种药,我真的受不住啊呜呜呜……”“我求求你们,我已经掉了好几胎了,我不能再喝药了!” “救命啊,雪衣你在哪啊,快来救救我!爹爹,娘,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在屋里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的晏长风再也听不下去,一怒之下将药碗砸了。瓷器崩碎的响声震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厉嬷嬷那颗见惯后宅肮脏的心竟也被震得颤了许久。当日姚氏的信里虽提及了裴钰宠妾灭妻的事,却没有写得这样详尽,展信望字的人哪里能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窥得如此骇人真相。“如此听来,那裴家世子岂不是个畜生!” 厉嬷嬷在姚氏屋里说道。姚氏听见这些就要抹眼泪,手里的帕子已经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谁说不是呢,我有心将这些在信里告知母亲,可又不知道从何落笔,只怕母亲当我也疯了,再说没有证实的事,我也不好平白给人家身上泼脏,幸好嬷嬷你来了,亲眼见了,也替我在母亲面前说道说道,这婚无论如何不能成的。” 厉嬷嬷心里不甚乐观,“姑奶奶我明白你的心,今日我听了这些撕心裂肺的话也是愤怒至极,若是我的闺女,我也不想叫她冒险,可这终究未能证实,便是大长公主亲自来听了也是不好说的。” “那可如何是好啊!” 姚氏只觉得处处都是死胡同,本以为厉嬷嬷亲眼见了亲耳听了就一定能说服母亲,谁知还是要面临不得不嫁的结果。“姑奶奶你莫着急,我听长莺小姐今日说了一句爹娘带她走的话,可也是什么预言?” 姚氏哭声一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左右你也知道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 她三言两语将夫君遇匪,姚娘抢夺家产的事一并跟厉嬷嬷讲了个清楚,“起初我是不想家丑外扬,又怕母亲震怒,再去为难章家,嬷嬷不知,生意场上的事牵扯众多,只怕拔起萝卜连着泥,招来无尽麻烦,报仇也需要从长计议才好。” 厉嬷嬷理解地点点头,“你这么说事情就连起来了,我就说那娼妇哪里来的那样的底气!若果真都一一应验,那长莺小姐这个梦就不简单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信里三言两语怕是说不清,恐怕要等我回侯府再与大长公主交代。” 姚氏听闻厉嬷嬷有了要走的意思,心里顿时轻了不少,“劳烦嬷嬷来回奔波了。” 厉嬷嬷忙称应该,“不过要等护国寺的主持来看过再做定夺,大长公主恐还是更信大师的说辞。” 姚氏心说等就等吧,不过三两日,总是有了盼头。两日后,护国寺主持法印携大长公主的亲笔书信登了门。皇家寺院的高僧自不是那等江湖道士可比,虽然穿着潦草,气度却不凡。晏长风一见他就有种泼猴见了如来佛的感觉,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不自觉就要夹紧尾巴,因此难得表现得乖顺,跟着爹娘恭恭敬敬地将大师请去了大姐的院子。晏川行朝法印合掌告罪,“法印大师,小女怕是见不得外人,您看?” 法印单手回礼,“无妨,且将她的状况如实告知便可。” 晏川行便将晏长莺如何发病一事详细告知。法印闭目细听,干瘦的手指轻捻佛珠,待晏川行讲完,他手指一顿,睁眼道:“贵女生而复生,乃天意。”